公元二二一年六月，成都上空暑气正浓。刘备身披汉中王绣袍，在武担殿宣读新一轮将官封授诏令，关羽、张飞、马超、黄忠、赵云五人分别列席。那一天的礼仪声乐早被史书简化，可在场文武仍能感到空气里弥漫的火药味。自此，“五虎大将”一词在巴蜀坊间口口相传，褒贬却自此拉开序幕。
先得说清楚名号的来历。陈寿撰写《三国志》时，将关张马黄赵五人汇为一卷，并以西汉“灌婴、夏侯婴”作类比，明言“其爪牙也”。又用“强挚壮猛”四字直接定调。可后世偏有学究挑刺，要把赵云踢出局。奇怪的是，同批学究对“魏有五子良将”“吴有十二虎臣”却欣然点头，双标意味浓烈。
这里涉及一个关键概念：官爵。汉末军制已乱，职位、军号层出不穷，真假难辨。关羽的前将军、张飞的右将军、马超的骠骑将军、黄忠的后将军、赵云的翊军将军，听起来都像正二品甚至上柱国的分身。可若细抠待遇、军权、封地，就能看出差别——最直观的就是爵位。
封侯层级一共二十等，列侯为顶。列侯又分亭侯、乡侯、县侯。建安二十四年，关羽因阔斩颜良，得汉寿亭侯；同年后段，赵云护刘备夺汉中，封永昌亭侯；张飞与马超在定蜀、平凉各立奇功，二人皆升乡侯；唯黄忠，斩夏侯渊后只得关内侯——这可是十九级，缺封邑，属纯荣誉。单凭这一项，黄忠已落后一头。
有人反驳：爵位低不代表无能。确实如此。但在东汉末年的游戏规则里，爵位常与实际功劳挂钩。刘备集团能给到的土地有限，封祿自带考核。黄忠入川晚，资源池缩小，想再往上挤并不容易。诸葛亮曾劝刘备推迟黄忠与关张同列，理由正是“名望不足”。史料白纸黑字，遮不住。
再看军中职位。赵云早年在公孙瓒麾下打拼，转投刘备后历任牙门将、偏将军、翊军将军、中护军、征南将军、镇东将军。中护军一职尤其要命——负责武官考课与宫廷警卫，相当于武装监察。“考核大权”四字，足以让诸侯将领心里打鼓。建兴元年，刘禅改元在即，诸葛亮依礼反对仓促改年号，史官缺位，政务繁忙，偏偏还是赵云负责军中秩序，可信度毋庸置疑。
对比之下，黄忠的履历显得单薄。他的顶点是后将军，且从未领郡守，也没兼都督。刘备夺取益州后让赵云镇守江州，东望长江，对峙孙权；黄忠却无此重担。这不是人格贬低，而是事实陈列。
有意思的是，关羽在荆州收到刘备加封文件时，心里憋火。“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！”——《三国志·关羽传》记录下这句话。费诗软磨硬泡，才让关将军勉强点头。关羽的傲气堪称张飞的双倍，这样的名将尚不乐意接受黄忠同级，说明军中认可度仍存疑。若说关羽偏见，诸葛亮同样表达顾虑，“恐关将不悦”，也坐实了黄忠“咖位略低”的评价。
回到战场。汉中攻防是检验战力的试金石。建安二十四年春正月，定军山下风雪交加，黄忠斩夏侯渊一事广为传扬。但三月赵云单骑救主、空营计击溃曹操前锋，史载“魏兵惊骇，自相蹂践，堕汉水中死者甚多”。曹操被迫回撤长安，刘备得以坐稳汉中王。换算成当下语境，这一仗叫“战略转折点”。没有赵云的背后突袭，刘备很难从容受戴。
此后刘备东征夷陵折戟，许多将领声望下滑，赵云却因力劝止战躲过损伤；黄忠在此之前已经病故。一方继续进阶，一方早早退场，历史评价难免分化。若把时间轴拉长，赵云还能在建兴三年率部驻守江州，承受东吴水军压力；黄忠的旗帜却只在史籍只言片语中摇曳，后续贡献为零。
试想一下：若魏延在街亭前后稳扎稳打，或许会取代黄忠补缺。可惜麦城固若金汤，姜维入疆场后，魏延为了上方谷计策与诸葛亮策略冲突，最终落得斩首下场，这属于后话。重点是，五虎位置并非铁板一块，蜀汉高层其实时刻在观察将领价值。赵云凭的是稳定输出与人望，黄忠靠的是定军山一次爆发。
官爵体系外，还可以看年岁。关羽卒时五十八岁，张飞五十五岁，赵云六十一岁，马超大约五十七岁。黄忠？最常见的推测是七十五上下，乃军中翘楚中的“高龄勇士”。年纪大并非原罪，却意味着续航偏弱。当刘备由荆州远征巴蜀之际，他需要的并不只是短暂的热血斩将，更要长线的供给与镇守。黄忠能否在三五年后维持巅峰，很难说。
再补一笔人情账。蜀汉初建，刘备最信重的外姓干部有两个：糜竺、赵云。糜竺靠财力，赵云靠军功与谨慎。建兴元年刘禅幼主继位，赵云不仅为中护军，还兼领禁军训练。诸将交班都得先跟“子龙将军”打招呼，此等权力非同小可。黄忠若在世，怕是只能退位避让。如此对照，“虎将含金量”孰高孰低，一目了然。
当然，黄忠的不世之勇属于客观存在。刘备选他入川，正看中老将擅弓马的威慑力。问题起于外界把这份“老将光环”无限放大，好似黄汉升能与关羽“水淹七军”并行，也能与赵云“长坂截江”比肩。史书没有支持这一想象，后世演义、戏曲却给足戏分，致使真相被淹没在喝彩声里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陈寿虽同卷记五人，却未用“五虎”概念；“五虎大将”出自裴松之注中援引《蜀记》。本就带有民间标签，而非朝廷正式编制。既是民间绰号，后人当然可以再议，但若用之攻击赵云“水货”，逻辑就翻车。因为按照官爵、资历、军权综合排名，赵云至少位列前三，黄忠却真的垫底。
从权力角度补一刀。西蜀最稀缺的是资源，能掌兵就是核心。关羽坐荆州，张飞守阆中，马超驻梓潼，赵云镇江州与成都交界，形成护城河；黄忠没有单独据点。四镇一空缺，形势已经说明问题。有读者问：黄忠为何不授都督？答案简单——实力、根系、年龄三条均不占优，刘备与诸葛亮不会为了“情怀”破坏防御格局。
有人或许觉得古人论英雄不应纯看官爵。可在三国时代，官爵正是统治者对功劳与潜力的量化器。投机者可造势，却难以长期固化高爵。例如于禁曾封安国亭侯，关羽水淹七军后立刻降为庶人，说明爵位也能快速贬值。反看赵云，一路递升直至镇东将军，且死后获“顺平”两字美谥。两相对照，再难自欺。
综上，若一定要挑出一位“水货”，黄忠的综合指标最低，这与个人英勇无关，只是官爵与权力结构决定。赵云反倒是五人中最被低估者，他的低调与纪律感，让许多史实被忽视。与其质疑赵云，不如去深挖黄忠领兵的真实战绩，探讨汉末“老人政治”在军中的适用边界，这才算对得起严肃的史学研究。
额外思考：五虎之外的暗线——被时代耽误的勇将魏延究竟输给了谁？
魏延刺目高光始于入蜀，汉中之战后，他接手汉中太守，持重镇守。论官爵，他在建兴元年封镇北将军，地位与赵云、马超相类；论统兵，他执掌陇右门户，手握汉军精锐“牙门五千”“白毦兵”，影响已远超黄忠。诸葛亮北伐时，前锋多赖魏延开道。“子午谷奇谋”被否决，却足见其胆识。问题是，魏延的政治嗅觉向来敏感，性烈而少容人。蜀中高层评价不一，杨仪等人对其忌惮。延与丞相政见对冲越演越烈，终于在诸葛亮病逝五丈原后爆发。公元二三四年秋，马岱斩魏延于南谷口，收兵归成都。“谋反”罪名如今已被多方质疑，但官爵体系不讲情面，被斩即失一切。若他能走通“诸葛亮—费祎—姜维”这条文臣防火墙，或许就能取代黄忠“水货”位置，与关张马赵并列。可惜历史不接受假设，魏延的大旗在泯灭的焰火中倒下，只留下一句后人调侃：“若不是脾气差，他本可以成为第六虎将。”